和岁岁
和岁岁
Published on 2025-06-11 / 5 Visit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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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间狗

川南这边的油菜花比大多数地区要开得早一些,春节前后就有深深浅浅的黄色花朵了,如果在遇到有春雪的好年头,还能看到漫山遍野黄白相间的奇特景色。零五零六那几年农村作物改革,镇子顺着江边种了方圆几十公里的油菜花田,三月花开的时候,艳黄的花浪此起彼伏,空气里满是香甜的气味,春天的风把花瓣吹下菜杆,揉碎成雨,然后撒在江畔的鹅卵石水洼里。

小时候我们被叮嘱说别去菜花地里玩,放学路上要顺着主路走,毕竟小到成群菜花的蜜蜂,大到犯了春期的疯狗,对小孩子来说都算危险,外加那时候听说有人贩子,把小孩子抱起直接就扑进了一米多深的菜花田里,四周的人完全看不到。

也是十来岁的年纪,龙抬头过了就一直是好天气,那天放学回家根据习俗去剪了一下刘海,洗了头发,然后刚把外衣换下,拿了根梨花发簪,编着圈扎了头发,便拉着朋友们说要出去放风筝。

选一个视野开阔、没有电线的地方,我们稍加思索就拉着风筝往菜花田旁边的土路跑过去了。

几个风筝承载着幻想,在天上随着地面的菜花波浪起起伏伏,几个人坐在山坡上正在比着谁的风筝看起来飞得更高。本是惬意的时候,我却感觉手里一空,线从轱辘上飞了出去,眼看自己的那只风筝挣脱了束缚,失去上升力,然后摇摇晃晃的掉下来,缓缓落在了一百多米外起伏的菜花地中间。

旁边的朋友把自己的手里的线轱辘递到我面前,示意让我放他的那个风筝,但我不太舍得自己做的那个风筝,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去田里把它捡回来。

便跃身从山坡上跳下来,向着那块菜花地跑了过去。此时天色尚亮,太阳斜斜的照在菜花上,把花染得金黄。

我捡了一根竹棍子,走到田边,油菜很高,让我分不清距离,约摸着风筝的方向,回头看着山头上的朋友们,大声说:“是这边吗?”

“再往前走点。”

我听着他们的话,往前走了十多步,听他们说:“就是那儿,往里边走。”就一头扎进了油菜地里。

一走进花田里阳太阳就暗了下来,感觉温度也降低了好几度。一碰到两边的菜杆,上头的花瓣和着花粉就往头发上掉,我低着身子顺着地上的菜径估摸着距离往前走,已经听不到外面的声音,只能时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风筝的影子。

走了一段之后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个窸窸窣窣的声音,瞬间立起耳朵警惕起来。第一反应是附近可能有蛇,就左右看了看,光线不太足,看不清地面的草里有些什么,只用手里的棍子在附近的菜杆上打了两下,想吓唬它们。

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,仔细一听像是狗之类的东西在以很快的速度穿过向我跑过来。

我心道不妙,想着附近可能有野狗。

那个年代农村的野狗挺多,和家狗混在一起,一般不敢近人。但农村有些和狗相关的常识,比如正常的狗远远的看到生人就会叫,不为伤人,只是想引起注意,宣告主权,而一声不吭打量着人的狗有杀心,夹着尾巴的狗容易受惊吓,眼睛红色的狗有传染病,碰到这些都要务必远离。

像这种不发出声音就跑过来的狗让我觉得来者不善,我握紧了手里的棍子回头看去。

几乎是在和我的思路同时的,回头就看见一只黑色的大狗站在我身后两三米远的菜花杆后面。它站着就比我矮不了多少,通体无毛,龇牙咧嘴的瞪着我,喉管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。我一下子就被吓得往后退一步,倒在了地上,甚至都忘记了发出叫声,同时听到簪子掉在了泥土上,头上的头发散了下来。

僵持了几秒,我撇了一眼身后的簪子,听到它“旺旺”的对这我吼了两声,一下子就把我吓哭了,“啊啊啊”一遍叫着,一边翻个身,抓起簪子爬了起来,狼狈的往反方向跑去。心想着如果跑的话肯定跑不过它四条腿,但是它太大了我又虎不住它,我应该做急转弯的跑。

跑了一段,我听到身后没有动静,赶紧擦了眼泪花回头看了一眼。身后菜花合拢,近处的还在摇晃,已经看不到之前自己摔倒的地方了,也没看到那条狗,但身后还是能听到它喉咙里呼噜噜的声音。

这样的状况让我愣了两秒,那只野狗好像并没有来追我,这不太符合我们对疯狗或者野狗的印象。

但我心还没放下,又听到左右两边也传来了狗的叫声,听起来离我都挺近,而且不止一只。我一下子便慌了神,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被它们包围了。

我带着哭腔大声叫着,向着刚才跑的方向继续往前跑,声音被吞没在菜花地里。

不知跑了多久,乱神之间也丢失了方向,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跑。那些狗在油菜地里好像跑得并不快,只是身后还是能听到它们追过来的声音,他们时不时叫两声凸显自己的存在,却保持在一个刚好追不上我的距离。

我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,就一直向着没有声音的方向跑,感觉自己能跑过它们。

身上满是花粉和草浆,花瓣沾着泪水挂在两鬓头发上。我不敢回头,一直往前面跑,视野突然亮了起来,我一个踉跄带着花瓣从菜花地里冲了出去。几乎与此同时的瞬间,一双胳膊从旁边一下子环抱住了我,然后一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盖住了我的头,四周突然一片漆黑。

我整个人就瞢了,喘着气没了动作。想起挣扎的时候却感觉双脚被强有力的抓住完全动不了,左右晃头却也看不见东西,只听到两个沉重的呼吸声在自己耳边。

慌乱间,我握紧手里的发簪,向着一个方向扎了过去,感觉好像扎到了什么东西。听到一个男人“嗯”的低哼了一声,感觉压着我的腿的力气小了,趁着空挡,我用力一抽腿把鞋子脱掉了,连滚带爬退开了来,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把头上的东西取开扔掉,那是一个麻布口袋。

我左右环顾,离我两三米远的是两个身穿棕色布衣的中年人,一男一女,其中男的脸颊的位置在流着血,似乎是我刚才刺到的地方。

在我楞神之间,三条黑狗从菜花地里跑了出来,一只恶狠狠的盯着我,另外一只躲在那两个人的后面。我瞢了几秒钟,三个人僵持了一下,反应过来后我赶紧起身往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旁边的花田里,没跑几步就听到船笛的声音,像是到了河边上,脑子里立马知道了自己的位置。跑出花田,果然看到那条河,左右一看,它沿着菜花田一路急流,到了下一个防洪闸的位置,大约有两三百米,远处邻村的一个爷爷在河边上收渔网。

我犹豫了一下,一边怪叫着一遍纵身跳进了河里。人刚入水,就看到那个阿姨带着两只狗从身后的油菜花里跑出来,站在我刚才的位置看着河里的我。

回过头慌忙看一眼,看到她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服,似乎想下到河里来继续追我,被后面冲出来的男人伸手拦住了。

那个老爷爷向着这边的声音看,看到我之后赶紧跳到河里向我游过来。

他认识我,把我从河里抱到岸上之后连忙问我怎么回事,我气都没喘匀,一边哭一遍说菜花地里有两个人拿着口袋要来抓我。他好像一下子就听明白了,那时候村里人很恨人贩子,他赶紧起身叫着人就跑到那片地里去抓人了。陆陆续续有人知道了事情的缘由,人也越来越多,在菜花地里找了几圈,没有找到人,只看到那一路被我撞断了一路的菜杆。

之后外公带我去包扎伤口,也就在破皮的地方涂上了一些碘伏,朋友们过来和我碰头,听说事情之后都被吓了一跳,月月看着簪子上的血,还郑重其事的说:“嗯....根据习俗,你应该把这根簪子供起来。”,我们一笑而过。但时至如今,我的家里有上百只不同簪子,只有它在一个单独的盒子里静静躺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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